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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二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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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些話Omega終究沒能聽到,因為在鄭飛鸞開口之前,未散的疲倦就再一次帶走了他的意識。

鄭飛鸞伸出手,碰了碰他翹在空中的、可愛的發梢。

乖。

你今晚累了,枕著我的胸膛好好睡一覺吧。等明天天一亮,我會為你處理好所有事情——想離開你的Alpha也好,想抹除信息素標記也好,只要有我在,就沒有什麽值得你害怕。

Omega睡得沈,無意識地咂了咂嘴。鄭飛鸞摟著他,在肌膚緊貼的熱度中依偎著睡去了。

不知過了多久,黑夜化開,天光微明,裊裊的薄曦淡了窗景。隔著一條街,建築物顯出了高低層疊的輪廓,白皚皚的,都蓋著一夜落雪。樓下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車輪碾雪聲,不出一分鐘,有人“蹬蹬蹬”跑上樓,敲響了過道那頭的鐵皮門。

鄭飛鸞被噪聲吵醒,正粘著眼皮發困,忽然發覺胸口安穩的重量不見了,心裏一慌,撐床坐起,就感覺眼眶一熱——有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。

是Omega清甜的氣息。

那只手一寸一寸慢慢擡起來,雪亮的光線也一寸一寸從指縫漏進來。

等適應了刺目的耀光,鄭飛鸞才看清天花板上懸著一盞裸燈,光禿禿的,沒有紙罩子,慘白的冷光射向四面八方——Omega這麽做,是怕燈光傷了他的眼睛。

“飛鸞,早。”

Omega收回手,裹了裹披肩的毛毯,朝他眉眼一彎,露出了兩粒虎牙尖。

“……早。”

鄭飛鸞有些恍惚。

於是Omega揚眉笑開了。他真的是一個容易滿足的人,好像只要一聲溫煦的“早”,就能抹去一整夜不堪入目的痛苦。

“飛鸞,你該回家了。”他說,“有人來接你了。”

鄭飛鸞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:“不!”

“別倔啊。”

“不。”

我不回家。

沒有你的地方叫什麽“家”?

這兒再小再暗,我也甘願長長久久地住下去。我知道你也舍不得我,你的眼眸裏分明是有愛的,為什麽要克制它?為什麽非要趕我走?

Omega神情微凝,扭頭望向了窗外。

遠方的曦光映入他的瞳仁,比剛才悄然亮了一度,像是某種無聲的警告。

“飛鸞,別倔了。”

他輕聲說,帶著祈求的意味。??

屋外的人又連拍了好幾下門,鄭飛鸞只得松手,放Omega去開門。

鎖扣“哢噠”一聲,緊接著,一個熱鬧嗓子夾風帶雪地灌了進來,跟大冬天早上掀了熱氣騰騰的蒸屜蓋子似的:“怎麽回事,又搞成這樣?他能不能收一收那身熊勁?人呢,醒了沒,我去抽他倆大耳刮子!”

鄭飛鸞一聽那聲音,整個人瞬間清醒了九分。

程修?!

程修當了他四年的助理,鄭飛鸞對他的嗓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,斷然不可能認錯。但是,程修怎麽會上這兒來?

腦仁突然一陣酸疼,額角竄了筋,隱隱抽痛。

鄭飛鸞擡手按了按太陽穴,沒等想出個所以然來,就見那位已經辭職一年的Beta助理大步沖進了臥室,周身殺氣騰騰,看樣子是真想抽他倆耳光。

他冷眼相對,威厲地壓了壓眉峰。

小助理看到他,虛張的氣勢一秒漏光,在兩步遠處來了個急剎車。

“唉,還真不敢打,見臉就慫。”剎車不夠,程修又倒車半米,尷尬地抓了抓頭發,回頭看著Omega,盡量給自己找臺階下,“其實也不能說慫啊,就是……謹慎,謹慎你理解吧?這萬一要被發現了,我下半輩子就沒法兒混了。貸款還沒還完呢,市中心的房子,三室兩廳,帶個大露臺,以後娶媳婦用的,一巴掌下去扇沒了,多不劃算。”

說完還一臉惋惜,忿忿不平,仿佛是被十個大老爺們攔住了才沒打著的樣子。

“別吹了,你就是怕他。”

Omega跟在後頭進來,照著程修的後脖子來了一巴掌。程修裝腔作勢一聲“嗷”,非常委屈的樣子。

Omega撿起散落一地的衣褲,對程修說:“我要幫飛鸞換衣服了,你避一避?”

程修不滿地撇嘴:“誰稀罕看他,身材好了不起啊!”

他嘴上不饒人,吐完槽後卻主動閃進衛生間了。

鄭飛鸞的腦仁越來越疼。

看樣子,程修和小夜鶯已經認識了很久——從什麽時候開始的?又因為什麽結識?這出租屋裏處處都透著難以言喻的詭異,究竟哪裏出了問題?

Omega察覺到他的緊張,便釋放出了溫和的信息素安撫他。

“飛鸞,沒事的。他叫程修,是你的私人助理,來接你回家的。”Omega輕輕抵著他的額頭,深褐色的眼眸明亮溫柔,比琥珀還要清澈,“你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,不能總在我這兒待著。不過你放心,我會一直在這兒等你,只要你想回來,就隨時可以回來。”

鄭飛鸞的本能依然排斥離開Omega這件事,但Omega的笑容中有太多不得已,他不舍得讓心愛的人為難,只能勉強同意。

Omega為他穿好衣褲,然後拉開櫃子,取下了一件厚重的大衣:“外套也穿上吧,還下著雪呢。”

鄭飛鸞看著它,越發覺得古怪了。

他記得這件切斯特大衣。

這是前年入冬時燕寧送他的禮物,總共只穿過一次。今年秋季的慈善拍賣會上,他征得燕寧同意,已經把這件大衣捐掉了。可是現在,它竟然掛在了Omega家的衣櫥裏——是Omega把它買回來的嗎?

不可能。

以Omega目前的生活質量來推測,恐怕拍賣價去掉兩個零也負擔不起。

所以,這件大衣是怎麽來的?

“飛鸞,下樓吧。”

沈思間,Omega已經穿好了羽絨服,叫出程修,牽著鄭飛鸞的手出了門。

下樓的這一路,詭異感越發強烈了:樓梯、過道、缺門的垃圾箱、窗臺上半死不活的月季花……畫面出奇地眼熟,似乎都在哪兒見過。

而當程修推開樓道門的時候,鄭飛鸞在紛飛的大雪中看到了一輛根本不可能出現的車。

他的亞光邁巴赫。

上周“他”開著這輛車大半夜出門尋偶,撞廢了車燈和前蓋。此刻它應該躺在修理廠裏,等待著從德國運來的原裝配件。

等一等。

程修,大衣,車……

去年,今年,上周……

時間不對。

這一整晚的時間都錯了!

鄭飛鸞扶著持續作痛的額頭,終於抓住了一絲關鍵的線索——他經歷的不是現在,是過去。

這一座名為時光的老鐘,銹鈍而遲緩。它逆向轉動指針,撥回到了過去的某一天。

天際即將升起的,是一輪已經西落的太陽;天空正在揚灑的,是一場已經融化的大雪;此刻陪伴在他身邊的,是已經離開了他的人。

程修早他們一步上車,打開空調,烘出了一玻璃白蒙蒙的水霧。

等車裏暖和了,Omega才領著鄭飛鸞坐了進去。他給鄭飛鸞系好安全帶,道了聲再見,轉身要下車,卻被一股蠻橫的力量攔住了腰。

“飛鸞?”

Omega有些無措。

鄭飛鸞緊緊抱著他,胳膊用力到發顫,下巴一片短而硬的胡子不斷蹭弄他的脖頸,心裏彌漫開了巨大的恐慌。

告訴我,你是屬於現在的,對不對?

你是我上個月才捉來的一只夜鶯。你偶然闖入了我的房間,基於百分之百的緣分,和過去沒有一丁點聯系,對不對?

可耳畔有個冷漠的聲音說:鄭飛鸞,別騙自己了,你明明就知道他是誰。

過去的記憶是一幅花紋繁覆的舊拼圖,Omega是其中一片突兀的純白色塊。你知道純白不可能是真相,他真實的樣子就藏在反面,那是一個截然不同的,曾在你記憶裏鮮活過的身份,只要翻開它,一切詭譎之處都將變得順理成章。

但你不敢。

你空有所謂叱咤商界的一腔魄力,實則懦弱不堪,連自己的Omega都無膽面對。

腦仁又開始劇烈作疼,這時候,手中被塞入了一樣暖和的東西。

又輕又軟,摸起來格外舒服。

“飛鸞,你……留著這個吧。”Omega背對著他,低著頭,小聲說道,“回家的路有點長,你抱著它好好睡一覺。等醒過來,不記得我了,就沒那麽舍不得了。”

然後,Omega一根一根掰開了他摟腰的手指,也不回頭看他一眼,打開了車門。

鄭飛鸞看向手裏的東西:一塊橘紅色的小毛毯,綿軟蓬松,帶著若有似無的信息素清香——是Omega的貼身物。

就在微妙的一瞬間,他突然覺得這香味有些別樣的熟悉:不是陪伴了他一夜的那種熟悉,而是更久遠的、根深蒂固的、幾乎浸透到骨血和記憶中的……

一道驚電在眼前白亮亮劈過,鄭飛鸞攥著小毛毯,整個人都楞住了。

是鈴蘭。

是讓他上了癮,也給了他救贖的鈴蘭香。

他偶然在“鳥籠”遇見的一個Omega,怎麽會正巧擁有他亟需的、罕見的鈴蘭香?

風雪淒迷,疏剌剌的烈風趕著大雪鋪天蓋地飛舞。車門被凍得緊實,Omega費了好些力氣才推開,冰涼的雪粒子迎面撲了進來。

他正準備彎腰出去,駕駛座上不知在倒騰什麽的程修扭頭叫了聲:“何岸!”

“嗯?”Omega回頭,“怎麽了?”

後座的鄭飛鸞一瞬褪盡了血色。他僵著骨頭看向Omega,黏膩的冷汗淌下來,密密地敷了一脊背。

程修剛才……叫他什麽?

何岸?!

這個平凡的名字是一柄匕首,寒光熠熠,在叫出口的同時兇狠地刺穿了人的血肉。

程修指了指副駕駛,示意Omega過去坐。Omega便冒著風雪繞到前邊,低頭鉆進車裏,“砰”一聲關上門,搓了搓掌心,呼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熱氣:“好冷啊……叫我什麽事?”

程修故作神秘,打開儲物盒,從裏面扒拉出了一只鼓鼓囊囊的信封:“來,拿著,送我們何岸的冬至禮物。”

何岸。

清楚明確的兩個字,脆泠泠,俏生生。

第一個字二聲,第二個字四聲,以明快的開口音收尾。

前窗的光線一剎變得雪亮,千百倍耀眼起來,映照出了Omega的眉眼。鄭飛鸞的視野卻一片模糊,什麽也看不清了。

那塊純白的拼圖,終於當著他的面被人翻了過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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